01
《生万物》在网上引起了争论,这很正常。
有人认为这部剧是在替地主阶级翻案,有人认为不是。
这也没关系,大家可以一起坐下来,分析情节、台词、人物……看谁的分析最贴近历史真实,最符合逻辑。
即便不能达成共识,至少也可以在切磋中提高欣赏水平,加深对作品的理解。
然而,某位前主编跳了出来,说这些全都没有必要。
为什么呢?
他的逻辑是:既然有“央视的把关水平,加上有关部门的审批”,那就不会有问题。
荒谬绝伦!
平台就不可能犯错吗?审批部门就绝对正确吗?那为什么会出那么多贪官?为什么会有间谍?为什么有些作品播出后又被下架?
马克思的座右铭是“怀疑一切”。
怀疑,是思考的出发点。
而独立思考,凡事都要问一个“为什么”,恰恰是人获得并保持自己的主体性、独立性的基本前提。
如果按照这位前主编的逻辑行事,人就会丧失主体性,变成可以被随意收割的韭菜。
前主编的这种逻辑,无以名之,如果用文学化的语言形容,只能说是一种走狗逻辑。
走狗会怀疑主子吗?
当然不会。
正如爱抽烟的鲁迅先生所言,走狗不需要独立思考,只要“见了富人都驯良,见了穷人都狂吠”就可以。
自己选择当走狗,这没问题,忽悠大家都去做走狗,则其心可诛。
02
如果不用“翻案”这个政治上有点敏感的词汇的话,至少可以说,《生万物》重建了关于地主的叙事。
在新的叙事中,地主,比如最具代表的宁学祥(倪大红 饰),就不再是欺男霸女的黄世仁(《白毛女》),也不再是勾结日寇,为非作歹的韩老六(《暴风骤雨》),更不是身兼民团团总的大土豪胡汉三(《闪闪的红星》)以及养着众多家丁的恶霸南霸天(《红色娘子军》),而一个善于聚财、勤俭持家的形象。
他有点可笑,为了积肥甚至与狗争屎;也有点可恶,女儿被绑架了也不舍得出钱赎,亲弟弟家出事了也不帮,还趁机压低价格买弟弟家的地……
但因此,他也有点可爱,不过是太想发家致富,太热爱土地而已。
然而,这种重新建构的,与黄世仁、韩老六、胡汉三、南霸天等截然不同的形象,看上去人畜无害,甚至更“真实”,却从根本上解构,至少是质疑了土地革命以及消灭地主阶级的正当性。
这里,有必要重新阐释一下土地革命的意义。
简言之,中国的地主阶级之必须被消灭,不在于他们的“人品”,而在于他们阻挡了中国的工业化。
中国是一个农业国,要靠农业积累资金,才能搞工业。
1949年以前,全国农田一半以上控制在不到农户人口7%的地主富农手中,而占农户人口57%以上的是没有土地的贫雇农。
凭借对土地的占有,地主汲取了农业生产的绝大部分剩余。
这些剩余,要么被用来兼并土地,要么被消费掉了,要么变成金银财宝埋在地下。
鸦片战争后,中华民族面临的历史命题是:必须搞工业化,否则就会步印第安人后尘。
但工业化是需要大量资金的。
中国没有殖民地,只能靠农业积累资金,而农业的剩余又被控制在地主阶级手里,这是近代以来,中国的工业化进程迟迟无法启动,亡国灭种危机不断出现的根本原因。
在近代中国政治人物中,对这个问题看得最清楚的,只有不世出的伟人毛泽东。
早在1927年,他就指出:“国民革命需要一个大的农村变动,辛亥革命没有这个变动,所以失败了。”
“大的农村变动”,当然就是土地革命。
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末,经过100多年的延宕之后,随着中国革命的节节胜利,土地革命终于轰轰烈烈地展开了。
至1953年春,土地革命大功告成。
全国有三亿多农民获得了约七亿亩土地和大量农具,免除了过去每年向地主交纳的约七百亿斤粮食的苛重地租。
土地革命产生了三个后果:
首先,近代以来被一再延宕的工业化进程开始启动——奠定现代中国工业基础的第一个五年计划,正是从1953年开始的;
其次,农民生活水平提高,他们对工业品的需求使民族工业第一次有了巨大的国内市场;
第三,农业剩余终于可以拿出一部分来用于发展农业本身。
此后二十多年,在人民公社的组织形式下,进行了高强度的农田水利建设和基本建设,大幅度提高了粮食产量。到八十年代初,基本解决了困扰中国近300年的“粮食总产量不够全国人口吃饱”问题。与此同时,人口则从新中国成立之初的4亿5千万左右飙升至8亿。
无疑,土地革命,才是真正的“生万物”,为中华民族开万世太平。
如此伟业,难道因为对宁学祥心生不忍,就要重新评价吗?
03
其实,一切历史都是当代史。
土地革命已经功成70多年了,无论一些人如何不平,也不能起刘文彩之流于地下,再把土地还给他们了。
真正的关切,在于当下。
举个例子吧。
宗Q后生前,成功地用一套“爱国”叙事,建立了自己财富的正当性。
但是,他身后爆出的巨额海外信托资金丑闻,使这套叙事土崩瓦解。
这不是宗Q后的困境,而是几乎所有“先富”者的共同困境。
由于宗Q后们于工业化以及民族独立等伟业并无寸功,而是坐享了革命胜利果实,他们缺乏自己的叙事,个人苦心孤诣建立起来叙事,也捉襟见肘。
《生万物》的功能,在于从边际上,从历史渊源着手,以一种蚂蚁搬家式的耐心,一点一滴地在互文的意义上为宗Q后们重建“叙事”。
现在要问的是:这样做有用吗?
也许有吧!不过恐怕也有限。
当年地主阶级没有自己的叙事吗?
有的。
但当他们成了历史前进的障碍之后,终于也就被历史的洪水荡涤干净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