
江汉平原,往昔曾是湖北的粮仓。
上世纪八十年代,驾车行驶在汉沙公路上,入目皆是千里平畴、广袤沃野,这让家住丘陵地带的我深受震撼。稻子成熟时,田野好似涌动着金色的波浪;棉花吐絮之际,大地宛如铺上了一层银色的毛毯。这里的黑沙土松软肥厚,随手一攥,仿佛能挤出油来;沟渠纵横交错,排灌十分便利;地势平坦开阔,适合机械耕作。这般景象令我羡慕至极。反观我们那半山半湖的地方,几块冷浸田零散分布在山坡之间,有些田块小得连耕牛都无法转身。土壤是黄粘土,遇雨就像浆糊般黏稠,干燥后又硬如铁块。天旱时只能依赖几口小水塘,人们常常为了抢水而发生争执,有时甚至连人畜饮水都成问题。发大水的年份,湖田又会被淹没。收割时节,全靠人力肩挑背驮,从田里挑一担谷草头回家,得走上两三里路,一路上爬坡过坎。那时的江汉平原,堪称农民心中向往的富庶之地!
近些年来,在不少建筑工地,几乎随处都能见到江汉平原地区一带的民工。据他们所言,尽管那里自然条件优越,机械化程度较高,育秧实现了公司化,插秧机、收割机广泛普及,打农药也用上了无人机,但由于粮价低迷,一斤粮食的价格还比不上一瓶矿泉水,而人工费和生产资料价格却不断上涨,种得越多亏损就越多。如今,老年男人都前往建筑工地打工,妇女到城市的宾馆酒店做杂活,年轻人则奔赴沿海的工厂。一家人星散各地,一年中只有春节那短短几日能够相聚。留在老家的几乎全是老弱病残,他们种一季稻、养一季虾,要是碰上年景不佳,还得面临亏本的困境。
那些留守在家的老人倘若患上重病,为了不拖累儿女,许多人选择了自我了断。据说老人们见面时,常常互相打趣:壮壮(禾大壮,一种除草农药)准备好了没?
近日,读到一篇文友的文章《江汉平原,荒芜的家乡》,印证了工友们的讲述。他写道,村子里很少看见年轻人,只有三三两两步履蹒跚的老者和几个小孩。夜里,汽车驶过一排排村庄,二十公里路程,只看得见零零星星十几盏黄豆般的灯光。有老人戏谑地说,现在他们只能指望“仨儿子”送终——药儿子(喝药),水儿子(投河),梁儿子(上吊)!从前富饶的鱼米之乡,现在是一片破败荒凉的景象!
江汉平原尚且如此,其他地区农村的状况更是可想而知。
农村这片土地,曾经养育了祖祖辈辈无数代人,如今却无法让子孙安身。想到此,心底的悲凉、无奈与困惑如一片汪洋,漫过那片广袤的土地!
